秋分后的第一场寒雨猝不及防落下，雨水淅淅沥沥淋在山丘边毫无生气的尸堆上，血水被冲刷到灰色的泥土里，慢慢汇成一条诡异的淡红色溪流。
这是西南边境司空见惯的一幕。大夏国和都蛮国不宣而战十几年，两国边境交界处的每座隘口、小道、山头和村落都是血与火的鬼门关。虽然距离最近的一次正规军大战已有三年，但双方的斥候、巡骑和割耳士每每狭路相逢，生死相搏尸横山野。
这片被苍茫森林覆盖的土地上发生过多少次战斗，死过多少人，就连山村古寨里年岁最大的老人也说不清楚。雨中，兀鹫和黑鸦在空中不详的聚集，即将赶赴这场人肉盛宴。
一具尸体突然蠕动了一下，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半睁开双眼，茫然望向漫天的雨丝。
吞咽了几口冰凉的雨水后，他双肘撑地做了一个坐起的动作——如果不是一支铁杆弩箭深陷左肩窝，他几乎可以成功。
青年屏住呼吸，单手折断箭杆抛开，箭头却不敢拔，缓缓坐起。除了左肩，右肋侧也被一箭撕开了裂口，创口处却早已止血凝成一块血团。
青年喘息了几口气，低头扫向颈下，却没见到那枚须臾不离的玉印，咬了咬牙，眼光扫过尸堆。他雇来的七八个骑马随从、向导横七竖八倒在雨地里，翻着死鱼般的苍白眼珠，个个衣甲凌乱，随身的钱物被搜罗一空。
狭路遭遇到这支精锐的都蛮巡骑伏击，铁弩雨下，大多数人死得没有痛苦。
青年举手遮雨张望了一下远处，视野所见都是黑压压望不到边的荒凉老林，阵阵冷风从四周飒飒地响起，他犹豫了一下，没有走原先的山道小径，而是顺着山脊下坡而行。
半个时辰后，雨丝渐止，前方视野变得开阔。青年蹒跚爬上一块突出的巨石，往下方空旷的平地望去。
远处的树林草坡外，依稀有一处残垣废墟，旁边有两三头黑羊在悠闲啃着雨后的草芽。
有人家。青年心头一喜，擦了一把沾满雨水的眼眶，眼前浮现出干爽的衣服和热气腾腾的食物，不由力气倍增，寻路下斜坡走过去。
刚走近这个荒弃多年的废墟，残垣边突然冒出几颗小脑袋，三双惊恐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他。
三个蓬头垢面的孩子，两男一女，只有六七岁年龄，衣衫褴褛，女孩手里的竹篓里有几枚松菌。
“咳，你们……”青年清清嗓子，刚说了两个字，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后方树后突然响起：“站住！狗东西！”
青年停下脚步，机械地转过身子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三眼铳的乌黑铳口，正对着他的脑袋，距离只有三步不到。
铳的主人是个白色乱发的年轻女子，满脸杀气，上身对襟短衣，下身一件脏得看不出花纹的都蛮百褶裙，赤着双脚，衣袖却卷到小臂处，右手端铳，左手捏着半截烧红的火绒，距离火绳咫尺之遥。
战乱之际，三眼铳、铁弩之类的军队制式利器流落民间，青年并不惊讶，但在这荒郊老林，被一个女人用铳指着头，多少有点难堪。
他舔舔嘴唇，努出一丝僵硬的微笑：“姑娘，我不是坏人。”